[本文发表于何威的网易科技专栏《网众爱数媒》。原文链接为:http://tech.163.com/12/0201/09/7P5T99KA00094M0K.html]
对我们每个人而言,在这个时空中诞生、成长、繁衍后代,哀恸与跳舞、寻找与失落,活过、爱过、最后死去,这一切的意义和价值,因我们与他人、与周遭所有事物的连接而存在。
两个节点之间,存在单向的传递或是双向的交换即为连接。连接意味着流动。
流动包罗万象,是物质的或/和信息的,是粒子的或/和波的,声、光、电、力、能量、商品、金钱、象征符号、情感、意义、体液……无连接,则无流动;无流动,则世界死寂。
即便仅就人类社会层面而言,与他人连接的数量、频次、程度、方式及整体拓扑结构等,也决定着我们的物理存在及精神存在状态。然而,相对于日新月异、令人目炫的科技,连接的变迁却常被忽视。这或许是因为,后者就像大陆板块缓慢而悄然的漂移,难以发觉,但又至关重要。
你看,那些优秀的科幻小说家,拥有敏锐的洞察和大胆的想象,笔下光年有若咫尺,生命可被制造,时间亦能穿梭。但是,伟大如阿西莫夫,构思不出手机,基地或者帝国仍采用固定通讯装置;浩瀚如弗诺·文奇,想象不到社交网络,在亿万文明之间只存在着跨星系的USENET式邮件组;各种赛博朋克小说,把虚拟现实技术构想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,真实或模拟的世界尽可转换为数据,被人类五感直观地接收获取,但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有多少新鲜玩意儿?似乎只能数出cybersex了。
当然,总有思想者会察觉这暗流汹涌与巨变沧桑。当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席卷十八、十九世纪的欧洲,无数小村镇居民之间原本基于血缘、地缘、业缘的紧密连接被迅速地削弱甚至斩断,传统习俗、群体舆论、不成文规范等对个人行为的支持或束缚同时大为弱化。一个个曾紧密连接的小群体由“分子”碎裂为“原子”,并在更大的地理空间——城市内,艰难地重新建立远为淡薄的连接。此后,在各个大陆、各个国度发生的工业化、城市化浪潮中,也都伴随着类似变化,只是其程度及后果各有差异。
这是关于人际连接的变化。马克思看到了,他在《共产党宣言》里写:“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……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,他们的相互关系。”社会学家涂尔干和滕尼斯都看到了,认为人与人的连接由“机械团结”变为了“有机团结”, “礼俗社会”已经向“法理社会”转型。心理学家弗洛姆也看到了,他指出,一方面人类从中世纪传统秩序的束缚里脱身,日渐获得自由、增长力量和理性,另一方面,也脱离了从前给予他安全感的连接,失去了固定地位,“意味着日渐的孤独、不安全,和日益怀疑他在宇宙中的地位,生命的意义,以及日益感到自己的无权力及不重要。”因之而来的所谓“逃避自由”的心理机制,有可能成为极权主义发展之温床。汉娜·阿伦特亦有类似观点。
传播哲人麦克卢汉的视界更发散,思维更跳跃。他坚信“媒介是人的延伸”,预言电子媒介的兴盛,将会帮助人类在更大尺度和更高层面上,重温原始人类部落中休戚与共亲密无间的关系;在重新“部落化”的世界上,“环球村”中的居民或许不再那样孤独。
的确,在某种程度上,人与人的连接正在变得越来越稠密和丰盈;失去枷锁的“原子”们,不受时空限制地重新聚合。这一切,拜科技所赐。